音响十年

 

应杂志之邀,对十年来国内发烧音响的发展与诸多大家一起撰文回顾。

笔者自九三年入HiFi行以来,常自谓是音响的门外汉,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学徒而矣,今日又焉敢与衮衮诸公一起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呢?但盛情难却,几个月前就已下了邀请,岂能推脱。为难之际,忽然想到何不对十年HiFi学徒经历总结以下,谈一下个人心路历程,谈一点心得。虽然如浩瀚沙漠中的一粒沙,但瀚海拾贝,不是一滴水也可以反映太阳之光辉吗?HiFi音响之十年,不就是许许多多个人,有设计师、有老板、经销商、有发烧友,不就是这些人活生生的历史,构成的整个全国HiFi音响发展的历史吗?音响十年,有衮衮诸公写大的方面,笔者就写具体而微的个体吧。

笔者九三年入的HiFI圈,初入时对音乐是一个“乐盲”(迄今近十年了,仍然是乐盲),对音响更无认识,初初是仅限于单元的磁路设计(倒是笔者的本行,学的就是物理,并且专业就是磁学)。但当时HiFi初起,业内从事的人很少,笔者于是在磁路设计完了以后就与其他做单元设计工作的人一起探讨单元的声音性能。结果对其兴趣日浓,且渐有一些可以讲是怪的而又是新的想法,但确实能改善单元的性能和声音,有其效果。今日回过头来看,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笔者是单元方面的外行,但正是因为是外行,对单元设计的一些例行做法,惯性思维就没有包袱,可以不受其约束,敢放开想,放开试,才有了那些新的怪的想法。

二是笔者虽是外行,但毕竟是学物理的,对单元发声的机理可谓是了如指掌,只是具体细节不甚了了。这样就保证了笔者的新的怪的想法,虽然不合喇叭业的贯常做法,却合乎物理的基本理论,并且可以引入一些物理学的新观点。

因此,笔者对于单元设计可以说是内行的外行。其后创建美之声,在单元设计好后又要设计音箱了,这笔者更是外行了。前面讲了,笔者对音乐是“乐盲”,那设计音箱又如何设计呢?首先是当时率先在国内采用先进的计算机测试系统,也就是今日笔者代理Laud(当然今日已更新换代为Praxis了),有了较先进的手段。而对于分频器来说,在笔者原来所搞过的专业滤波器中可谓是小菜一碟,故此技术上对音箱设计并不陌生的。

而笔者虽然是一个“乐盲”,但在文学艺术方面平日却极为喜好呢。笔者幼时家境贫寒,买不起书,加之当时是“文革”,能买到也是一些《金光大道》《海岛女民兵》之类。古文和欧美以及苏联的书则被称为“封资修”、“大毒草”。禁止流传和阅读。但是人们爱书之难禁,往往偷偷传阅一些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找的各种各样(往往是残破不堪的)毒草书,但因为怕转借,走漏消息惹祸上身,往往讲明借期是三天、两天。有时是过路转借的,甚至借期仅为一天。我自小学一年级开始读书,第一本长篇小说就是后来改编成电影〈海霞〉的《海岛女民兵》。然后在小学五年内读了大概几百本古今中外五花八门的书。每每没书读就读《新华字典》。其后在中学、尤其进了大学,有图书馆可借书,补读了大量慕名已久的中外名著。结果累得大学大学前三年成绩很差,到了大三才开始接受现实,并且渐渐喜欢上了物理,成绩也有了大幅提高。毕业时,平均成绩仍然只能勉强在十名左右。

前面扯远了,离题太远。笔者是想解释为什么一个外行加“乐盲”却能设计音箱,其原因就是笔者的物理方面的知识理论,加之中外文学的素养。音乐本身就是文化的一个部分,而各种艺术其根本是相通的。笔者多年来对古今中外文学哲学的广泛涉猎,无疑是笔者得以以一个外行的身份立足于音响界十年之久的关键原因。看过我先前一些文章的朋友,或许记得笔者是喜欢用音响以外的,如文学、哲学的概念来解释HIFi的,如“一分为二”、“和二为一”、阴与阳来比喻高音与低音;“无为无不为”来解释“简洁至上”。这方面或许就是我的一个独特创见。

但是,仅有上面的技术理论及测试手段和以上这些设计理念,还不足以设计出好的音箱,还是需要调音。对音色的调校把握,这方面当初可以说是毫无经验。但是笔者有一个笨的办法,那就是找几款有代表性的国外名箱来临摹借鉴。要注意不是模仿照抄,而是把几款名箱各取其优点作为调音的参照,AB比较,逐渐调整达到接近参考音箱音色。当时选用的参考箱ATC20Pro Ac Studio100、雨后初晴等,这是一个笨办法,很费工费时。要知道用抄袭的取巧办法,如今国内是屡见不鲜的,找一个进口名箱,解剖一下,买回同样的单元,照样打对箱体,焊个分频器,加上几百元价卖出去,是很省时省力的,但是也是毫无技术的进步和积累的,短期有效长难持久。因为抄是永远抄不出成功的。

可见此时我的音箱设计还处在一个基本上无知的阶段,是在临摹学习名箱的入门阶段。

其后到了九七年设计“时代一号”的时候,就有了一定的经验积累,也有了一定理论总结,开始进入了自行设计阶段,并且有了三项创新的技术专利,技术上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在音色的调校把握上,只能讲是处在认识的三个过程中的必然王国的阶段。在认识论上把人们对事物的认识过程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初始的无知阶段,无知故无畏,是一种茫然的自由状态;进一步是有所认识,但未通透的阶段,此规规矩矩,讲究各种规矩,受知识拘束的阶段,故称为“必然王国”。最后当人们对事物的认知达到高峰,达致“通”的阶段时,知识、经验、规矩为我所用,而我却能不受其拘束,所谓“成竹在胸”是其谓也。这就是认知过程的高峰,称其为“自由王国”。前面的第一阶段也是一种“自由王国”,那是不知规矩,故不受拘束,茫然的自由。而此时的“自由王国”是对规矩烂熟于胸,一举手一投足莫不中规,达致我就是规矩,规矩就是我的自由状态。如果说是处于第二阶段的话,只能讲是个设计工匠,还不能称为设计师,只有略高于第二阶段有些自由了,方可称为设计师。“解牛”就是达致第三阶段的“自由王国”精彩写照。

正因为笔者当时是处于第二阶段的必然王国,不敢也不能自由发挥,故而设计选择的就是“耐听”这种风格,也就是略为保守,略为厚声,讨喜度、甜度稍差。这方面笔者有这样一种看法,初初开始设计时宁愿走厚声的路,因为厚声虽然略显保守,但不易出恶声(一旦把握不好),就如中国古代绘画方面的一个典故所言,“画鹄不成犹类鹅,画虎不成反类犬”,意思是初学绘画应先画天鹅(鹄),画的不好也可算是画只鹅,但画虎就不同了,画的不好就会被讥为画犬了,成为笑柄。因为虎一定要画出虎威,这是种神韵而不是具象,极难画。同样道理,笔者引申为音响圈中,厚声易调,薄声易恶。这只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自九七年迁来广州以来,尤其是星海音乐厅建成以后,经常去听音乐会,虽然票价不菲,但是却很值得。这几年来的大师级的先后有贝尔曼、阿什肯纳齐、帕尔曼等。这些音乐会可以讲我每场不拉的。但是我看广州的音响厂家不少,但经常去听音乐会的圈内人却不多,经常见到的是一些媒体的人,厂家的人却难得一见。笔者觉得听音乐会对从事音响设计的人是必修课,当然那些不太讲究音质的家电套装音响除外。在此呼吁其他厂家的设计人员多听现场音乐会,尤其是大师级的音乐会。如前几日帕尔曼在星海的音乐会,上半场是广交的演奏,效果一般,感染力抒情性不够,看不出乐队对音乐的理解,只是机械地在拉着一个个音符,根本谈不上对乐曲的感情演绎。下半场是帕尔曼与广交合作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看得出广交对与大师的合作倾注了心血,排练了许久,与上半场的表现判若两人,对乐曲的熟练与把握度要好许多。但与大师比起来差距何止是山高水远。可以说,大部分听众可能都宁愿听大师出神入化的独奏,而不要那些伴奏。因为与帕尔曼那感人琴音相比,那些可以称得上近于噪音。虽然这样讲过于严苛,但是没有现场听过大师级人马的现场演奏是无从谈起小提琴的魅力。笔者先前也听过其他演奏家的小提琴演奏,但情感的表达,如歌如泣的感觉还差了一个档次。笔者想讲一个感觉,听这场音乐会时笔者感觉广交的乐手演奏的只是一个个音符,也就是只有一个信息,一首乐曲能有多少个音符,加上力度节奏变化,信息量也有限,广交只能把这少的可怜的信息传达给听众,不要讲演奏不齐不准而失掉的信息了,怎么可能有感情有感染力?而帕尔曼手中那一把小提琴所拉出的信息量远多于广交整个乐团所传达的信息量。因为在帕尔曼手中,每一个音符不再是一个个孤立无感情的音符,而是用心灵吟唱出来活生生地音乐。所以帕尔曼拉出的一个音符同时传达了成百成千的信息给听众,当然就可以有感情有感染力了。这中间还有一些可以谈的,但就此打住。但是拿帕尔曼的录音来说,许多时候听来与现场演绎也差了许多。如设计人员不听帕尔曼的现场,又如何确定设计的系统重放帕尔曼的小提琴怎样才是准确的呢?有如何能理解大师级的演绎具有那么丰富的信息量,溶入那么多对音乐的理解,溶入了那么多的感情呢?譬如有人议论过现场听到的小提琴没有HiFi音响重放的那么甜美,我本来也是赞同的。但现在帕尔曼改变了我的看法,对这种说法就不敢苟同了。当作曲家写作时,是创作在脑海里的,或者是演奏着创作的,总之是有思想有感情的,而一旦记录成乐谱,那些感情或者思想就变成潜在的。因为乐谱的信息量不可能反映那些复杂的感情变化的,而好的演奏家和好的指挥家就要用自己的思想和把这些潜在的金矿挖掘出来,而个人能力有差别,个人的风格有差别,最终出来的表现也就千差万别。但差的演奏者或许只停留在如何拉准拉好每一个音符,根本想不起来也无暇顾及其中能够的思想和感情,故听起来味同嚼蜡,生硬尖刺如同拉锯。所以好的演奏和重放是将乐曲的生命思想、感情,自无生命的电子或光子信息中重放出来。虽然其中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乐谱的信息量有限需要演奏时加入思想和感情,而音响的重放不同,记录媒体中信息量是充足的,只是需要无损伤的重放出来,(注意:我用的是“无损伤”这个词,而不是“无失真”,因为“失真”这个词已经有些变得太狭义了),这比演奏家与指挥家的工作难度小了不少,但拘束也大了许多。

拉杂谈了上面许多,就是为了强调听现场音乐会尤其是高水平的大师级的音乐会对发烧音响设计人员的重要性,而前面提到的时代一号的设计,其中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当时已经在广州听了几场音乐会,对现场有了一些理解,而先前在珠海是享受不到这些的。这些年听音乐会的经验,对现场的感受、对音乐的感觉明显提高,对设计音箱调音的把握,明显感到有所把握了,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成竹在胸”。但是仍然未脱离“必然王国”。有一个较大的提高是得益于近两年的出外旅游。记得那年在闸坡海边玩时,身埋沙中,波涛拍打着脚丫,闭目聆听涛声,是那么清脆、圆润、悦耳,当时脑海里跳出一个词,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那种感觉--“漱玉”,那种珠圆玉润的浪花声,我相信是考验录音师水准和音响器材重放水平的一个很好的试金石,因为它生动的、活的音乐。

而后在去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游玩时,那生机盎然的翠绿的崖壁、清冽的小溪、激荡的瀑布,又一次强烈地打动了我的心,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但不是平淡地感受,而是那充满了生命力的美对心灵的冲击,那就是活的的艺术,活的音乐,让我激动不已。或许有人会有疑问:我也去过一些名山、海滨旅游,甚至也到过你讲的闸坡、南岭,虽然很美,为什么我就无那么强烈的感受呢?

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你是否有细致悠闲地去慢慢品味那自然之美,还是走马观花的匆匆过客?二是你对美的敏感度。曾有这种说法,诗人须有“赤子之心”,也即诗人必须保持一种天真无邪、浪漫无拘的心境,才能对自然之美有必要的敏感性,才能写出好诗来。

所以说,心境不同,经历不同,文化素养不同,都会引起对自然美的敏感度不同。

读者可能会问,谈这么多自然美,与音响有何关系?浪费笔墨?且听我慢慢道来。感觉到自然美的感染力、冲击力来自于其活力、生命力后,笔者就反思HiFi音响的问题,为什么HiFi音响放出的音乐与音乐厅现场差了很多,差在何处呢?为什么大师级的演奏与一般人的演奏的感染力差距那么大呢?我感觉这中间的本质差别就是音乐的生命力,自然中的海浪声是活的,而音响放出的海浪声已经死了。过去LP唱片放出音乐是活的,而现在CD放出的音乐噪音少了,频带宽了,但音乐已死。而大师演奏时如小提琴大师斯特恩说的那样:是用心灵在歌唱而不是孤立地拉一个个音符,“心灵的歌唱”有生命力,有感染力。而一般人只顾得上拉准一个个音符,那里谈得上“心灵的歌唱”?

这就是为什么我搞的变压器前级命名为LP-1的来由,追求Living-re-Produce,重放音乐的生命力,音色追求LP唱片那种感人的色彩。

研制LP-1中,所得到把握音色,追求音乐生命力的经验,在调校时代1.5和沧海龙吟音箱的过程中得到充分地发挥。而这二款箱走入市场后,大家对它们的声音的评价也肯定了笔者的这种追求无疑是正确的

回过头来,总结近十年音响路无疑是分为三个阶段。初期临摹学习阶段 ;自97年以来,开始自行设计,初步形成自己的风格 ;最后是去年开始,对音乐美的认知有了质的提高,设计的目标和风格也开始走向成熟鲜明。

拉拉杂杂地写了这许多,对于有些读者可能会太长,但是这是笔者十年来音响路的粗略总结,笔者这十年路程多少也反映了国内HiFi音响的十年,至少是在音箱方面,十年来笔者设计的产品一直是忝列前列的,故此这些心路历程的总结,希望能对其它同行或发烧友有所裨益。